长着可爱脸蛋的家伙从后门溜进了酒吧,叼着烟从后台出来时背上等人大小的大包袱已不知所踪
[……再,填满]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三番犹豫后要求再次斟满,他将双肘放在吧台上,像投降般潦倒地抱着脑袋
[酒量见长啊爱德]
[不不呵呵,只是…开始是她,后来连那小子也……看我、看我回头不打断他的、呜咳咳咳咳!!]
身为酒保和酒吧老板的伊万没再多问,他早就打听了,可怜的老爱德华,他的妻子在一夜之间不见了,他几乎每家每户都找过,也没找到爱妻的身影,甚至连他够混但是很听他话的混账儿子也在半周前离家出走了
他一直是靠老婆养着的,是儿子看不惯他整日酗酒才选择如此吧,虽然那小子也没在做什么正经勾当
这里最近可不太平,寻人启事到处贴,每天都要新刷一层这毫不夸张
人们在晚上失踪,哪怕有人守夜,也不能确保万分安全,这么说他们倒不像是被人抓走,而是自己主动向着什么走了过去,然后再没回来
[我回来了伊仔,嗯呃下次给我配个手推车怎么样]
痞气十足的女孩伸着懒腰从后台走了出来,一时酒吧内的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加布里埃尔扯下了绑马尾的发带,高高的垫肩和衣领给人以法官着衣的感觉,挽起袖子露出密密麻麻不留一点空地的纹身,清澈美丽的眼却让任何直视者都感到不适。或者说一般人在看到那纹身后就不会想抬头看脸,他一现身他们就知道该埋头好好喝酒了
加布出了职工门就在吧台边挑位子坐了下来
[喂,我的酒呢伊仔~]
[咳吭,我不是让你别往回带了吗!(小声)]
[少废话快上酒!别拿低度的糊弄人,点不着的可不行!]
伊万现在可不想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手忙脚乱地把斟得乱撒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对嘛这才像话,我跟你们说,别看伊仔这么肥还秃顶,能勉强夸一夸的就只有调酒了,什么你未成年,哈哈骗鬼啊瞧瞧你的那张脸]
加布一看见酒杯就像是看见饭盆后高兴得尾巴乱晃的小狗一样,攀着旁边人的肩膀一个劲地自说自话着,然后将酒连同冰块一起仰脖吞了下去
[咿哈哈哈哈过瘾嗝~!姐姐~~怎么,一个人啊,今晚有空吗]
[小妹妹,那个……你喝多了……]
坐在加布另一边浓妆艳抹的女人反而露出了像是娇羞的窘态,就算长相和妆容怎么看都是个妓女
[小妹妹?那你肯定是第一次来,哎我知道这张脸看起来是有点娘炮,但男人的能力要靠下面来检测你说是吧]
[嘿小鬼,离远点,别来烦我们]
先到的男人插在了他们中间,但在他直面加布里埃尔时勇气也就此用尽
[喔喔,你们刚才在谈价钱吗,抱歉我没看见。但有什么关系呢,我多出钱,我们三个一嗝、一起,像你这种淑女胃口会很大吧,光一张嘴肯定是吃不饱的嘛哈哈]
[啧,我们走]
[喂多少钱啊!我下次预约啊喂!哈哈哈哈——]
两人尽快地离开了酒吧,看那男人的样子心里肯定在骂个不停吧
加布的大笑声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快喝饱的醉汉也已经醒了一半,现在只想干掉杯中余酒,向老板要瓶酒赶紧离开
[你为什么会招这种疯婆子,难道,你是受虐狂吗]
[呵,说来话长]
[不可理喻,我受不了我要走了,先记在账上吧]
[稍微等一等,那边的兄弟哦哦哦~~~]
加布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到了刚从座位站起来的爱德华面前
[你是叫……阿德还是,什么来着,连我都快认识你了。呀好歹给我付一回钱嘛,次次账簿上总能看见你,还好你名字不是又长又绕的狗屎类型]
加布把空酒杯放到吧台上,然后使劲瞪了伊万一眼
你对我起的名字有什么意见吗。啊意见多了去了我到现在都没记住写法。两人的视线照直撞了撞
[我身上没带钱也不想睡在街边被人把钱扒光]
[哇哦哇哦,这就是老酒鬼的经验吗,哈哈哈哈哈~]
加布一边拍手一边畅快地大笑着,然后在笑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抓住爱德华的头发把他的头向桌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去
整座吧台都剧烈震荡并发出巨响,破玻璃碴扎烂了那张老脸,爱德华的脸泡在血酒中,凄厉地惨叫着
[呃、呃啊啊啊啊!狗,狗杂种呜呃……]
[谁管你被谁扒光,少把这里当讨酒喝的地方,老婆不见了就整日买,哦不,骗醉,也许是受不了才和别的男人跑了也说不定哦,还有你那争气的儿子,要我说啊……]
[滚开!你知道些什……我要宰了你这杂种!!]
[喂伊仔,他总共欠了多少钱。别这么幼稚啊,之前你们认识吗,他只是方便拖债才和你亲近的啦]
伊万的脸色已经和在场的所有酒客一样苍白难看,看着这屋中独裁者一样的加布里埃尔
[伊仔?啊算了~]
[你干、呃啊啊啊啊!!]
一只手摁住他的脑袋,加布的另一只手像是蜘蛛般从老男人的手腕向上爬到肘弯,然后在捕猎时用力收紧下颚,伴随令人胆寒的闷声将那可怜家伙的胳膊向着肘弯的反方向硬掰了过去
[OK我们两清了,拿着那些钱看医生去吧,或者你可以先“买”一杯,镇痛用]
[啊咳,咕呜呜……]
爱德华透过紧挤的皱纹恶狠狠地看向加布里埃尔,怒火中烧几乎想用桌上的碎玻璃划开加布里埃尔的喉咙
但只是直视一秒他就打消了念头,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双眼睛,如尖刀蛇目般不可直视
爱德华用另一只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脸,呼呼地喘着粗气,从沉沉埋着头的人们之间趔趄着走出酒吧
[加布……]
[话说在前面,这家店啊,禁止见义勇为的说。所以还有哪个不服的懦夫要站出来就趁现在啊嘿!]
加布面朝众人大张着双臂,将地板踩的砰砰作响,高扬的下巴和语气只能用狂热来形容,没人敢反抗,就算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小姑娘
[嗯很好~o(* ̄▽ ̄*)o,祝你们一天愉快~]
加布深鞠了一躬后回身转向了伊万
[啊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种回头客不来也罢,拿着我的钱却在这扮好人,便宜他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
加布和伊万在吧台上压着嗓子道
[啥,担心客人不敢来?哈哈哈哈哈,喂喂喂你在想什么酒吧老板该操心的问题啊]
[这是本分吧……]
[那么你觉得客人们是为了高雅的环境,和优质的酒品才来的吗。醒醒吧,只是因为这里的酒廉价到爆而已,而原因不用说你我都清楚。这都是些无所事事的家伙,他们只想找个地方混日子,除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不信就看着吧。喔再给我一杯]
[明明不能喝还要什么高度酒]
[这才叫男人嘛,啊哈哈哈哈嗝]
艾普洛德-真理歌唱,是的那是学者,追崇知识之人的故乡。以“智者艾普洛德”命名的学者之城,拥有最发达的学说体系,却为此外的所有学说所不齿。除了信奉深渊的黑弥撒之外,他们深谙任何学说,没有任何自己的立场——所以才为人不齿
除此之外现在已知的大势力有——醉心于毁灭和深渊的黑弥撒教众,以武力维系旧神荣光的神明使者,行踪飘忽爱四处挖人秘密的沉默骑士,还有一个,最神秘和令人疯狂的……
[剧院的幻影们]
啪!!
[喵嗯?]
左拥右抱的加布里埃尔看了看将桌子拍的作响的伊万
[加布听着,这儿,好歹是学者的地盘,他们没强制我们读那些一捺厚的破书就算万幸了,但如果你再在这里大谈什么猎人啊幻影的,我就把你扔出去]
[Ohoh~~抱歉,别认真嘛伊万,就当酒后失言饶了我吧]
[敢再有下次]
[好啦好啦,吨、吨吨吨,嗝——哈哈哈哈~~!抱歉女士们,我下次再给你们讲,那些神秘而危险的幻影]
其实根本没人在意加布所讲的故事,女孩们一直注视的只是加布而已。和喝醉后就口齿不灵醉如烂泥的邋遢男人不一样,长相如女孩般稚嫩娇弱的加布里埃尔,酩酊之后兼有女孩的可爱和男人的快意,让人越发想挖掘他的内心
[喂,那流氓真的是男人吗]
[不骗你,老爱德华的小子,没错就是和这家伙差不多的那个小流氓,他以为加布里埃尔只是个为了镇场子而装腔作势的小姑娘,就半夜把他堵在了胡同,结果当晚反而被……我和老爱德华喝过酒,他说儿子从此再没碰过女人,心理创伤已经无可挽回咯]
[真的嘛啧啧,这么说来好久没见小爱德华了]
[没见老酒鬼的头又白了吗。听说他儿子也失踪了,先是老婆再是儿子,到现在也没找到,这座城已经严控出入了,小爱德华根本没地方去,除非被人活埋掉或炖熟吃下肚]
[吓!快别说了]
[失踪的人越来越多,我敢说和黑弥撒那群疯子脱不了干系……]
黑弥撒和学者们都不被其他势力接受(不如说所有势力间都没有明确的友好关系),但二者却时常保持着来往,因为尚未揭开黑弥撒的秘密本质,在求知欲的驱使下,异端的学者们是断然不会冷落黑弥撒的
[呐加布,我们出去玩吧好不好]
[滚开!是我在前面的对吧加布,来,我们去约会]
[抱歉可爱的小猫们(pussies),白天不是我的时间,等到了晚上,把蜡烛熄灭之后才是我大显神威的时候,你们赶得上今晚的第一支舞曲,拿好你们的邀请函]
加布里埃尔魔术般地让卡片出现在指间
[小心别染上病才好]
[安心吧我准备万全,这可是长久之计啊]
伊万叹了口气,继续擦拭着酒杯。女孩们收好邀请函扬了扬长发后哒哒哒地离去,一切只等黑夜降临
加布拄着下巴,边哼着歌,边用指尖画着杯沿
[伊仔……]
[闭嘴,我不需要]
[切~~人家是看你寂寞。找个嘛,再不用会废掉的,还是说——已经不行了?]
伊万放下了酒杯,撑着吧台和他对视着
[你这小鬼……是我养大的吗]
[可能是,干嘛]
[但我怎么不记得教过你这么说话,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女孩养的]
[边缘城市的小酒吧还会出什么好人,要么从恶要么从娼,还有想发财又没胆子只能在这卖假酒的中年老板。与其被玩弄还是玩别人更好你说是吧]
[既然你这么十恶不赦,想到怎么处理那些小孩了吗]
[嗯嗯~~]
加布挠着鼻子把头扭向一边
我想发财,我们拐卖小孩吧
喔不错的想法
你去动手
哎哎好像有人说拐卖小孩?
——加布当着伊万的面摆弄着双手演起玩偶戏来
伊万一直有颗想发财的心,但他绝不是能泯灭人性的暴徒,在蟊贼中都该归为胆小之辈。一开始是这么定的,加布负责拐来和寻找买家,然后两人八二分成,但实行起来一切都乱套了
“现在不断有人失踪,而且全都是成年的男人女人。都已经人心惶惶了谁还会买小孩,不管是什么用途”
“知道就别再往回带了啊!真是的我都快养不起这群小崽子了,快点给我挨家送回去!”
“啧啧,这我不管,别净想好事啊伊仔,保持合法公民身份悠哉地数着非法的钱什么的”
“但你拐走小孩却是事实,不管怎么说都是犯罪”
“关于那一部分我也没打算狡辩,怎么了?”
“那么……你不恨我吗,是我命令你去做的,但现在身陷囹圄的却是你”
“喂喂,这是哪里来的离异男人啊,啊啊我都要感动了~这点不需要你担心,不如说啊,被拖下水的其实是你哦,哼哼~~”
[这么一想,哦哦被拖下水是这样吗]
[啊就是这么回事,怎么样伊仔,杀了卖了都可以喔,虽然我不会帮忙就是了]
[你这家伙……]
伊万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笑盈盈的加布
[总之别再给他们讲你那无聊的幻影故事了,他们会当真的,换成勇者坎特维尔怎么样,多少能培养点正义感]
[别了吧,坎特维尔可是亲手宰了自己的老娘啊…]
年近中年的伊万从没有过自己的孩子,不仅如此,据说是个连女人都从没碰过的老处男。每当他想起圈养在后台如羊羔般的孩子们就头痛不已,心想着绝不为他们再掏一分钱,这么搁一星期后也就哭不出声了吧
但是,伊万不可能那么做,他这种家伙是注定一事无成的,只想要丰硕的成果(钱)却畏避代价,一辈子都杀不成人。简单说就是个没用的男人而已,虽然这也是我喜欢他的地方,用一生笨拙得表达善意就好
那么我,加布里埃尔,一生就只能凶恶下去了吗,在所有人的畏惧中度过余生,也不错吗呵呵……狗屎!!
[我去睡了,呃啊啊("▔□▔)……]
加布一直是以夜生活为主场,白天他就大睡到太阳落山,只不过不是去卧室的床上,而是……
[呼噜(。-_-。zzz)……]
[小布朗明,今天也可爱得一塌糊涂呢~]
——布朗明黛尔,这是加布里埃尔打工时用的假名
卡洛斯捏着鼻子仔细端详着,发丝的归拢和衣服的褶皱,就算没人会注意到卡洛斯也不会放过任何细节,拿不完美的作品去面对客户是完——全不行的
今天婚纱店的展橱前也依旧挤满了人,他们的目光一致地聚在了这位少女身上,她轻轻伏身于精心装饰过的圆桌上,上面摆满了用作下午茶的甜点,但怎么看都没有这位少女可口诱人。精致的锁骨,白皙无暇的脖颈和臂肩,纤细的形体和天使般的面容,此刻正枕着手臂恬静地安睡着
如果隔着玻璃窗看很完美,但在屋里就要被那滔天的酒气减分了(喷了香水也于事无补),卡洛斯店长正是为此苦笑个不停
小布朗明一直都是这家婚纱店的招牌,为男人所爱慕,女人所嫉妒。虽然她的为人有些粗鲁,每次还要用肉色凝胶去遮住她满身的纹身,性取向也很奇怪,经常说些荤段子,礼节也有待提高……嗯嗯那应该算作直率吧,我知道的,小布朗明肯定是个好女孩
卡洛斯坚定地握了握拳,然后使劲抽了抽鼻子
哎呀?我这是,真是奇怪呢,好像有什么不争气的东西要流下来……不行啊卡洛斯,怎么能,怎么能嫉妒自己的作品呢……
说实话,年近三十仍未出嫁的卡洛斯,多希望观众的视线是聚焦在自己身上
坚强些卡洛斯,总有一天你也能穿上婚纱捧着花束走进礼堂的,至少别在这煽动感情
[店长!店长你还在这干嘛呢,差不多到工作时间了,光我一个人可搞不定啊,快完工的订单毁在我手上你会杀了我对吧]
[啊……嗯,我们走吧……]
[啊呀店长你脸色有点差,身子没事吗]
绑着围裙的小店员鞠着身子,有些担心地皱眉道
[爱茵]
眼神呆滞的剩女店长慢慢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也已经有人向你求婚了吗,真好啊真好啊。让我来设计婚纱吧,简洁拿手的贴身型和中小拖尾都很适合你哟,以后一定要幸福呀,呵,呵呵呵……]
[店长我还未成年……]
[真好啊,银色水晶和玫瑰花造型真好啊。穿上会幸福得不得了吧,好想结婚啊,好想……]
[店长!]
爱茵用力晃醒卡洛斯
[振作些,有好多男生都想娶店长的,但当务之急不是想这些]
[是啊,又有客户来定制婚纱了。为什么啊,明明穿过一次就扔掉了为什么要定制啊,只要在婚礼当天租一套就好了嘛,随便依我设计什么的完全不知所云呐,谢谢你们欣赏和信任我的审美,看着别人穿着我梦寐以求的婚纱,真是太残……幸福了呀……]
[您又说这种话,我们不是婚纱店吗]
这店长已经不行了,不如把单身的老爹介绍给她好了,摊上这种店长的爱茵不禁想到——不对不对,我又在瞎想些什么啊
[店长!]
[好我知道了,去工作吧……啦~啦啦啦~~……]
卡洛斯几乎是飘着走去了工坊,哼着那幽怨而模糊的曲调
这家店的店面并不大,职员也只有卡洛斯和爱茵两个人,如果不算工作是睡觉拿钱的加布里埃尔的话
婚纱定制可不是快餐点单,制作周期其实是很长的,一次也只能接受几单,更多的时间则要花在裁制上
不过这家店可不是单纯靠加布里埃尔这个看板娘积累的人气,店长的手艺我是看在眼里的,配得上“首屈一指”的评价
[店长,小心手!]
只是心态不够过硬,心不在焉时有多少手指都不够剪的……
如君所见,店长唯一的心结就是结婚
瞧瞧我的笨蛋店长,这些男人都是冲谁来的你还不明白吗
“随你设计”不是因为想让你穿着自己喜欢的婚纱成为最幸福的新娘吗
这可怨不得我,我已经劝过她无数次了,只是这家伙认定男人们是冲布朗明黛尔而来,店长如此好的条件也未免过于自贬了吧……
[真好啊……小布朗明大受欢迎真好啊,年轻真好啊……]
看我说什么来着……不过随着手头这一剪的最后收尾,这件婚纱也很完美地完成了
我拿来下一张订单,惨白的纸上依旧是四字的要求,但是……
[爱茵,怎么,老样子“随您设计”吗,呵呵……]
卡洛斯无力又自嘲地苦笑着,但这次不是的
[女王礼装——是这么写的]
但是,即使头戴王冠也不能说明什么,你是否真的,能理解并诉说我们的苦闷呢
透过女人纤柔的身体,众多目光欣羡地聚在加布里埃尔的睡脸上,当然她也一样。用同样惨白的指尖从加布的嘴角向上滑抚,然后停在眼睛的位置,从眼角一点点刺进眼球去——如幻影般
通彻的黑夜中不断闪烁着血红的光,仿佛天上的星月被死尸的眼眸取代
加布里埃尔受够了这噩梦,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令人作呕而已。这梦境她已目睹过无数次,每次都是这样,一如既往在漆黑的密林中醒来,每棵树都被烧成了光秃秃的黑炭,时而能看见树根下失落的死尸,脚下的焦土也寻不到一丝生机,作响的只有干涩的缓风,其中仿佛有纷杂的低语
加布里埃尔就这样逆着风向摸索过去,不管走多远眼前的景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一座巨大的监牢——加布里埃尔这么想
是我的罪恶感使然吗,我也会感到惭愧可真是稀奇
[罪恶和道德无关]
谁,那绝不是低语声。是谁在说话,那是小提琴般的女人嗓音,在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出现如同切割皮肤般令人悚然
但当我寻找时,它就很自然的出现在我眼前,那是我经常和别人提起过的东西
虚幻之所,静默剧院
无尽的黑林消失不见,而空旷的焦土中央正突兀地伫立着那废弃的剧院
[月光透过破烂的穹顶照在舞台时]
扭曲的月光渐渐现出人形,将手拘于身前温柔地看着我
[幻影们于静谧中献身席位]
[你是……谁]
我认识她的,这个女人,我绝对认识她!
[我以前和你上过床吗,哈哈哈~]
[女王从娇艳欲滴的鲜红中现身]
她并没理会我,而是继续那像是台词般意义不明的歌语
[你脑子有问题吗疯婆子,这种话从你这种女人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可爱]
[他们将结束等待……]
加布里埃尔已经举起了拳头,另一只手也伸向了女人的领口,但当应该碰到的时候,他的手却毫无实感地直接穿了过去,而他和那女人的脸只有数寸之隔,两双同样美丽的红眸紧紧地直视着彼此
[在今夜展开复仇]
[谁…向谁复仇]
加布里埃尔恶狠狠地瞪着她,不知为何他一看见这双眼就烦躁火大
[神和他的使者,所有辜负死者的罪人。自杀乃第一大罪,胆敢扭曲并占为己有者断不可恕]
[你在说什……]
[他们无处可逃,这次会是的]
原本恬静的女人一瞬间怒不可遏,她的手如同水蛭般唰地钻进加布里埃尔的胸膛,没有血流下来但心脏被抓住的感觉却十分清晰而奇妙
[他们要承担这事实,掩埋的一切必须被揭露,所以我们需要复仇,让她得以安息]
加布里埃尔连吐气都不敢,后脊如寒铁般冰凉,僵住的脖子强迫他看向那女人的双眼
这是加布里埃尔生平第一次想要逃走,像野兽畏惧火焰,人类畏惧黑夜一样现在就
[可怜啊,温迪戈太可怜了]
那因愤怒而狰狞的脸再度放松下来变得安详,目中的光芒一晃眼泪就顺颧骨滑了下来
[我们的温迪戈,既然已承受大罪,死后亦负人侮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温迪戈,可怜的孩子啊……]
女人跪坐下去尖声号哭,如凛冽寒风般凄厉作响
[你想让我怎样]
[唤醒幻影,由女王发号施令]
[女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吗?不不呵呵呵,我特么是男的你没长眼睛嘛!]
她眯起的眼狡黠地亮着
[哦哦,人们还都不知道吗]
[知……知道什……]
[烈日和新月是不能同天,但也有例外,那真是一副奇景不是吗]
[你……混账……]
加布里埃尔后退着的同时把手向前掩了掩,面颊也在红光下隐约灼烫
为什么这家伙会知道,能出卖我的只有伊万,那个光头肥佬估计又拿了别人的钱
——等等
加布里埃尔仰头看了看依旧泛红的天,然后长松了一口气
[是啊奇景,如果你能从我的梦中跑出去那就更神了]
[当然,这是你的梦境]
一般梦中的人是不会谈论触及梦境本身的话
加布好不容易出现的笑脸再次僵住,然后咬紧牙关,提起拳头向着自己的下巴狠狠挥了过去
喔~!!
橱窗外的男人们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因为那睡颜安稳的少女就像是被滚油浇到一样猛地直起了身子,然后用缀满洁白蕾丝的手掩着面,美丽的少女一定是做了糟糕的噩梦吧,围观的男人们只是想想就心疼无比
没事的加布,这只是个见鬼的噩梦,外加一个更见鬼的女人,和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加布里埃尔抚着胸口用力呼吸着,不断平静着心跳
是的没人会发现,那个秃头应该还不会把我的秘密卖出去,否则他的死期就……
血红的眼眸依如梦中般美丽,那女人此刻就在橱窗外冲加布里埃尔微笑着招手
[真……真是见鬼了嘛……]
喔喔~~~!!!
面颊羞红甚至泪眼盈盈的少女惹来沸腾般的欢呼声。接着,她握紧拳头,然后对准自己的下巴……
嘭!!
哎哎哎~~!??~~
…………
…………
[对方还活着吗]
[哈?]
伊万转身将倒空的酒瓶摆回格子架
[你挨揍了吧]
[少管闲事。今天卖了多少钱,又赔本了吧,没用的秃头哼~]
加布里埃尔下巴一甩径直走进了后台
令人闻风丧胆的加布里埃尔,如果被人发现是一副藏在纯洁婚纱中的少女形象,到时还能威风得起来吗
所以这身密不透气的肉色凝胶不仅为了呈现少女的光洁躯体(工作需要)同时也掩藏了加布里埃尔的身份,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纹身怎么也不会把加布里埃尔和布朗明黛尔联系到一起
[……有那么明显吗,切我下次改喝红酒好了]
加布对着镜子仔细端详着,跺着脚懊恨地自言自语着。虽然稍微发青但应该没什么的
[克洛伊,你都玩了一天了,差不多该换我了]
[哈?为什么你弄坏了自己的玩具就要我让给你啊]
[那不是让你给踩烂的吗,真有脸说耶]
[贝蒂……别,别和男生们,咿咿——]
[别怕,男生有什么了不起,个子还没我高嘞]
那几个小家伙又在闹了,看样正是开战之际,这不正是我出面的绝佳机会吗
吸——呼——
[Hello~~!孩子们我回来咯!~]
[埃尔姐?]
[埃尔姐姐~]
[埃、呜呃呃!~]
[哦呀,这是谁啊看见埃尔姐就满脸通红的,看吧伊芙,这种情窦初开的小鬼有什么好怕的嘛]
[要、要你管啦,我只是,只是生气而已。什么啊,让我让出玩具这根本没有道理啊]
[埃尔姐埃尔姐,这小鬼从一开始就盯着你的肩膀看个不停哦]
[哪有!烦人,所以我才讨厌你们这样的……]
[克洛伊,不行哦]
加布轻抚着克洛伊的头,本还是一副孩子王架势的克洛伊立马羞怯地把头埋了下去
[讨厌什么的是不能随便说的哦,伤害别人的心有时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的,尤其是女孩子的]
[知,知道了……]
[嘿嘿,果然这家伙,噗,不过埃尔姐可说过她喜欢彪悍坚强的男孩子哦]
克洛伊唰地将头撑了起来,然后又不甘心地低了下去,接着肩膀开始不断颤抖
[克洛伊?]
[我……我会变坚……强的,等我……长大后一定……一定不……]
[嗯?]
[不会把你让给别人的!等着瞧吧!!]
克洛伊紧咬着嘴唇不让哭腔出口,最后用力抹了把眼泪后赤脚跑出了房间
[贝蒂,我要生气咯,噗呜]
[埃尔姐……好吧,什么男生啊,丢下句话装完帅就跑。啊啊知道了,下次我知道分寸了]
[嗯嗯。啊还有啊——]
加布微微倾下身子,耳后的长发在夕阳下绚烂而轻柔
[不是说好,要叫我“妈妈”的吗]
[那,那个……]
颇有主见的贝蒂突然窘困地避开目光而向怯弱的伊芙琳求助
[妈妈,会显老的]
[呃,哈哈哈]
伊芙琳捏着衣角突然说出的话让加布不禁哑然
“什么啊,为什么要笑啊,我没在讲笑话啊”,伊芙琳认真的眼神在这样说道
[你们是在顾虑我吗,没事没事,妈妈我啊,就算到了80岁也会坚信自己是17岁的少女]
[嗯,妈妈~]
[伊芙哎哎?很奇怪哦,突然叫埃尔姐妈妈什么的]
[奇怪吗,因为埃尔姐姐一直都像妈妈一样啊]
[那么贝蒂呢]
[咕呃!]
这次轮到贝蒂重现刚才克洛伊的情景了,简直已经到了眼冒金星呼吸错乱的地步
[m……ma……]
[喂,看好别让小崽子乱跑去前台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想害死我吗]
鼻青脸肿的伊万拎着克洛伊的衣领走了进来,就算此时男孩也依旧在对他圆滚滚的肚子拳打脚踢
[没错!我们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率先冲上去接过克洛伊的不是加布里埃尔而是贝蒂——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冲了过去,把他抢过来抱在了怀中
[嗯?嘁算了,给,药酒]
[哎药酒可不能喝呀~╮( ̄▽ ̄")╭]
[谁让你喝了!嘁,一混在孩子中间就这副德行]
[妈妈,为什么大叔每次都凶你呢]
[这个啊——]
不祥的预感盘踞在伊万的心头,正当他拔腿要走时,胳膊已被满脸坏笑的加布里埃尔揽在怀中
[因为,这是你们的爸爸呀~~]
[哎哎哎?!!]
[没心思陪你们玩过家家……]
[爸爸你啊可真是的,一直都这么不坦率,不是总和我讨论孩子们的菜谱,还计划要送他们上学吗]
[想得美]
[啊呀啊呀真是的,你们的爸爸呀,就是这种任性的笨蛋啦,不过呢,妈妈最~喜欢他这点啦~~]
手臂不断蹭着加布柔软的胸脯,伊万不禁气血上涌,连忙把手抽了回去,像往常要说教一样用肥胖的指头指着加布,最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就回前台去了
[妈妈……和爸爸,感觉很要好呢]
[是吧~伊芙琳以后也会找到这样的好男人哦]
[嗯~!]
在另一边的克洛伊和贝蒂保持这姿势僵在了一边
[完全不般配……]
[嗯……不过既然埃尔姐心有所属,你也该放弃了吧]
[才不!放开我你个死飞机场,平胸的女生永远没人要!]
[呵,呵呵,平胸是吗,说得好说得好]
贝蒂阴森地冷笑着,把胳膊缩得越来越紧,克洛伊的鬼脸也渐渐痛苦的拧起来
[我平吗,我闷不死你的臭小子!!]
[贝贝贝贝蒂?!~~~]
[唔唔——]
[给我道歉!向我一日三餐的牛奶现在就道歉!]
你刚才当真的吗
——去死
结束了日常的亲子时间后,加布回前台要了一杯软饮料,刚才的柔情也随退去的凝胶一起不剩分毫
夕阳也已经暗淡了下来,圆盘吊灯再次为酒杯添上通明的光辉,伊万的咖啡磨也已摆到了桌上
[那个,其实我还是想说,我们今天对老爱德华,是不是太过了,他的老婆不见踪影,儿子还做出这种事]
[唉——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还在纠结这种破事吗,欠钱的可是他,倚老卖老在这是行不通的]
[话是这么说,你和小爱德华还有联系吗]
[没,那个没种的男人,那晚看见我的家伙直接就昏过去了,亏他还有一身纹身——等等,不会是可以洗掉的吧。我认识他也只是通过传言而已,姑且还算是个挺有名的混混,却总乖乖听老爹的话,钱以前也全部上缴被老头子拿来买酒,换我早就忍无可忍了]
[是啊,老家伙彻底无依无靠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登门赔礼道歉……]
咚!!
[适可而止好吧,再敢提这个我就当大家面舌吻你咯]
[咕噜,别,千万别]
远别于此处的喧亮,黑色的空气仿佛凝固般阴沉,让那孤寂的心和痛伤不断迸血
他从没嘉言过妻子的贤惠娇美,也未夸赞过儿子的蹒跚成长,现在他正懊恨地把脖子挠的和老脸一样鲜血淋漓
能抚慰他的只剩下了酒,外以御寒,内以解忧——虽然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求……求求,呵,呵呜呜……]
我这辈子都是个该死的酒鬼、混账,为什么我聪明的爱德华也……该遭雷劈的是我,把我抓去吧,只要把我的爱德华和摩根都还回来,拿我的肉去喂狗,血去酿酒吧,我血管流的只剩恶心的酒精了
该飞扬跋扈地一巴掌把妻子打翻在地,再冷笑着把小爱德华贬得一文不值的,那才是人们认识的老爱德华,谁阻拦就连他也痛骂一顿
[我的……我的儿啊……啊啊啊……]
彻底崩溃,所有支撑他活下去的,不管是精神还是物质的人都离他而去,那他又何以在只有他一人存在的黑暗中坚忍着表里相伴的痛楚呢
他已经走进了沼泽中,只要站着不动就能一直沉下去,完全淹没后,再没人能找到他
哒……哒……哒
[啊!啊呃啊呃]
老爱德华突然如触电般浑身痉挛,相隔两堵墙外的脚步声就如雷霆般敲击耳膜让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那是小爱德华的皮鞋声,仔细听还有上面银链子的悉索声。因为体重很轻所以脚步也有些发飘——虽然瘦的人不少,但那一定是老爱德华的乖儿子
——必须是,否则他就走投无路了
但他的双脚仍旧缠在泥沼里,就算急切到疯狂也无法挪动分毫。他就像是瘫痪一样用没受伤的手扶着茶几,把台灯罩捏的粉碎拄着灯杆跳到了客厅
大门没有关,惨白的月光挥洒在入门的地毯上,仿佛随静谧的脚步声不断晃动着,然后那拉长的人影从底下一点点冒了出来
爱德华没法呼吸,肺中囤积的空气要爆炸似的,双眼也像是看抢走他酒的家伙一样瞪得正圆
松散的领带,脖子像是被栓过似的留下一圈血痕,露出的皮肤上尽是尖锐而曲折的纹身,邋遢的仪表在月光下半隐半现,老爱德华终于释怀地把浑浊空气全部吐了出来
[兔崽,噢噢兔崽子]
老爱德华的泪哗地流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儿子
他没有任何反应,仿佛身体与月光融为一体,不经意间就会溶入其中
[你去哪了……你这个狗……你到底去哪了啊我的孩子……]
[对不住,瞧我都多大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嘿嘿]
——他多想听到这种话
他就像月光本身般冰冷,双眼直直的看着他,没有一句回应
[你,你听见了吗,你又嗑药了吗,回答我孩子!随便什么,和我说点什么……]
老爱德华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把灯杆一扔结实地跪在了地上
[啊……啊啊……]
小爱德华微张开嘴,喉咙发着像是木头快被折断的长音,如同被扼颈窒息,却又诡异的丝毫没有起伏变化
他踏着小皮鞋轻步而平稳的走向老爱德华,平日习惯性弓着的脊梁现在板的笔直
[你到底怎么了,别再吓我了,呜呜呜]
老爱德华觉得那不是自己的爱德华,恐惧渐渐在悲伤中扩散,眼泪的味道也不再纯粹
[爸……爸]
心头不禁剧颤。自从他记事起就再没叫过这个男人爸爸,只有老头子、老不死诸如此类的
[我在,我的爱德华,我就在这]
苍老的身躯已经凝噎到无法呼吸,心要在月光下彻底融化了,这真是如同废墟中的幸存者看到夹缝伸来的手一样,心脏像是要坏掉般将滚烫的血和泪泵出去
但那是在希望尚存的前提下,如果,他是世上仅存的最后一人,当他面对夹缝伸来的手时,是否会欣然接受呢
小爱德华站在他面前,头颅保持平视,而眼睛就像是傀儡的玻璃眼珠一样滑了下来
[爸爸,我……]
[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弄来,不管什么]
[我,饿,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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